說老實話，陸眠此刻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。腦子裏響起了系統的叮叮聲，她說完後沒再去看他的臉，忽然轉過頭跑開了。他追上幾步在身後叫了她一聲，她已經跑得沒了影兒。

在原地呆楞了半炷香的時間，他忍不住踏著月光走到她屋前。

窗戶上透著人的剪影，她好像正在屋內練習他之前教的術法。他本欲擡手敲窗，又不忍打攪，便背靠著墻在窗下站著。夜露打濕了衣裳，涼意渾然不覺，便心中高興地站了兩個時辰。

翌日赴宴，酒菜歌舞都不錯，陸眠趁機大吃一頓，席間辭令那些全交給葉思卿和墨玉。夢尋不時看向她，心想這人怎的如此心大，眼裏只有吃。

皇帝寧遠親切的眼神和語氣中透著威嚴。他生著一雙鳳眸，高鼻薄唇，儀容整肅，和他們聊了很多問題，就是不扯正題。只因長公主的耳目遍布，寧遠在席間只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，順便聊表慰問和感激之意。真正重要的話，必是宴席散後，私底下才會與他們說。

幾人都是第一次得見聖顏，葉思卿、墨玉毫無怯場之意，禮數周到言行合度，言笑晏晏對答自如，夢尋雖小卻也從容大方，有時跟著說一兩句話。只有陸眠坐在葉思卿旁邊埋頭苦吃，皇帝不主動喚她答話她便不說話，似乎只是個來吃東西的看客。

可你要說她一直吃東西是因為緊張，那就大大地錯了。她整個人從上到下看不出一絲緊張來，大方放松得很。

席上除他們幾人外，還坐著兩位官員，一位是刑部尚書沈晴之，一位是禦史中丞翟明臺，兩人都很少說話。

“這菜頗合陸姑娘胃口啊？”

誒，寧遠cue到我了。陸眠心裏一想，擡起頭來，龍座上的君王正對她微笑。

“回陛下的話，民女還從未吃到過這樣好吃的東西。”

“哦？你且細細說來。”

陸眠笑，“就說這燕窩吧，民女還從沒吃過這樣精致的燕窩，不愧是皇家之物。民女面前這份燕窩，乃是先用天泉滾水泡過，用銀針挑去黑絲，覆以嫩雞湯、好火腿湯、新蘑菇三鮮湯滾之，令燕窩變為玉色。尋常的燕窩或許會用肉絲佐之，殊不知會喧賓奪主，搶了燕窩的味兒。而這道燕窩以冬瓜相配，可謂以柔配柔，以清入清，汁水只用雞汁、蘑菇汁，正得其妙處也。”

寧遠聽了大樂，“一個小姑娘竟能將燕窩品鑒得如此好，和朕的禦廚差不多了！”

“陛下過獎，吾妹尚小，”

“你多大了？”

“回陛下，民女今年十五歲。”

“想不到十五歲的小丫頭也能有如此識見。你便是破了陳留縣命案的那位？”

“陛下過獎。命案得破，還得仰仗諸位仙門捉妖師，民女不過略盡綿力。”

殿內幾人正說著話，一陣清脆而響亮的笑聲忽然從殿外傳來。幾人不約而同地望去，只見一襲紅影由遠而近，人未到而聲先聞。陸眠這下心裏一緊，想是長公主寧溪到了。

早不來晚不來，宴席到一半她來了。

寧遠面露不悅之色。

“讓本公主看看。剛才的話，是哪個小丫頭說的啊？”寧溪身姿娉婷地走進來，一雙美目依此掃過在場諸人。

陸眠心裏緊張起來，默默祈禱自己的計劃一定要成功，寧溪千萬別再像原著裏那樣看上葉思卿了。

菩薩保佑，菩薩保佑……她在心裏默念道。

眼看著那襲紅裙走了過來，陸眠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，天吶，她不會要在席間就……

“你長得可真美。”

陸眠：！？！

這句話從長公主嘴裏輕飄飄地出來，卻宛若驚天巨累劈在陸眠頭頂……

公主的目光落在了……她的身上。

“說你呢小丫頭。”

陸眠：……？？

“真是好看。本公主府上所有的面首，容色都不及你十中之一。”

怎麽回事啊，她讓自己和另外兩人有意打扮好看了點，讓葉思卿有意打扮醜了點，千祈禱萬祈禱寧溪終於沒看上他，反倒看上了她？？所以她要幹嘛……

“皇姐既然來了，就坐吧。”

“喲，只準你誇她，就不準我誇她？”寧溪露出一抹艷麗的笑容，“我若是想要她呢？皇帝你給不給？”

在場眾人皆驚，陸眠睜圓了一雙眼睛不敢呼氣。墨玉正要起身，被葉思卿按住。

這是長公主在挑釁皇帝。皇帝誇了阿眠，她便說想要阿眠。如此場面本應避而遠之是最好，現在卻已牽扯進來了，最好是讓皇帝發話。

“這幾位是貴客。皇姐並非不知他們的身份，怎可如此任性胡來？”

“但據我所知，這位陸姑娘並不是捉妖師啊。不是麽？”她看向他們。“不如，先問問陸姑娘自己的意思？可是本公主的府邸，配不上她？”

燙手的山芋，燙手的山芋。陸眠內心說。這個寧溪，真是叫人頭疼。

“或者……”寧溪見她不答，眼睛悠悠看向她旁邊的葉思卿，“這位哥哥雖穿得不怎麽好，但依舊難掩傾城容色。本公主送你一套衣裳可好？”

長公主寧溪收面首之前，都會送他們一套新衣裳，或者在右手手臂上烙一個標記。這是原著裏寫的。

該死，不會還是繞不過吧？

“長公主，”陸眠咬咬牙站起來，“我和你走。”

“阿眠！”葉思卿拉住她。

“長公主，陸姐姐還有事情要做，怕是不便去貴府叨擾。”夢尋接著道。

“哦？陸姑娘忽然就願意了？怎麽了這一個個的，都當本公主是洪水猛獸不成？”寧溪發出一陣輕笑，“有意思，真是有意思。”

“夠了。”寧遠發話道。

“皇帝嫌棄姐姐了。”寧溪嫣然一笑，轉過身又向座上兩人走去，目光鎖在陸眠和葉思卿身上一瞬，“你們兩人，關系不淺啊。”

她丟下這麽一句，揚長而去。

倒是真的走了。

就出場了這麽一會兒。

半個時辰後，一頓飯有驚無險地結束了。陸眠捏了把冷汗，原以為可以回去洗洗睡了，然而剛走到禦花園，皇帝身邊的米公公便來了，說是聖上有請。

葉思卿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，對她說：“你累了便先回去歇息，我和墨玉去就行。”又對夢尋道：“你也是。”

不能給男女主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，陸眠心裏想著，說：“不成不成，要去一起去。”

“陸妹妹，這不是什麽好玩的事兒。”墨玉說，“不要你去是為你好。”

“沒關系，我不會拖累你們的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，一起去一起去！”說著拉了葉思卿的手臂便往回走。

“我就不去了。”夢尋說。

葉思卿一副了然的神情，點了點頭。

“葉思卿，你怎麽做哥哥的？她想怎樣你就隨她怎樣？”墨玉說。

“是。”

墨玉：？

陸眠甜甜一笑，“思卿哥哥最好了！”

禦書房密室裏的皇帝，和方才酒宴上的帝王判若兩人，只穿了一件便衣，烏發半披下來，目光覆雜。桌上堆著幾本文書，焚著名貴的龍涎香。

見過皇帝了，寧遠讓他們去看桌上那幾份文書。

“一個多月前，戶部尚書樓之栩之子，也即從前的太子伴讀，死在東宮。他才十二歲啊。朕是看著他長大的。那天晚上太子讀書到很晚，他去給太子送書，死在了半路。仵作說他是心悸而死。朕就想，莫非他是半路碰到了什麽妖鬼不成？”

墨玉翻看著文書說道，“這上面說，此案案發後有過一次三司會審，卻無結果？”

寧遠無奈道：“當時本以為兇手是光祿寺寺丞謝菁，因謝家和樓家有舊仇新怨，又有人看到謝菁當晚出府往東宮去過……三司會審時本已經要給他定罪，不想他的兒子謝遙遙站出來為其父洗刷了冤情……真差一點就成了冤假錯案。謝菁被證明無罪後，此案便懸置了。”

“那這個謝菁肯定也知道些有關這個案子的事情，陛下若能讓他來協助，或許會事倍功半。”

“不只是他，大理寺和刑部都會配合你們。此案不查個水落石出，朕枉為皇帝！”

“多謝陛下。”

“若此案能破，朕可以滿足你們任何要求。這幾樣東西葉卿拿著，有事隨時聯系朕。”

“在下鬥膽問一句，”葉思卿卻說，“若最後真兇是陛下親近之人，這個案子陛下還要查嗎？”

空氣忽然凝固。陸眠心想，這家夥不愧是男主，還真敢問。不過，他正問在點子上。

寧遠也默了半晌，道：“那是自然。不論是誰，朕都絕不會徇私。否則怎對得起列祖列宗在天之靈？”

“有陛下這句話，我等必全力以赴，給陛下一個交代。”

寧遠點了點頭，“葉卿青年才俊，若你們都查不出，朕想來也指望不上其他人了。”他說著，又想起了一事，問道：“還有一個沒和你們一起來？”

墨玉便知他說的是夢尋，答道：“他有點累，先回去歇息了。”

“哦。”寧遠微微頷首，好像欲言又止。

“我們回頭會轉告他的。”墨玉補充說。

葉思卿禮貌道：“我們會保護同伴的安全，陛下還請放心。”
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寧遠說，“行了，朕的話說完了，你們早些回去歇著吧。”

另一邊，夢尋正和人說完話。

“就因為我是他兒子，所以什麽事都畏手畏腳地不能做？我是他的兒子不是他的附屬品，他不可以控制我。你回去就這樣告訴父親。實在想要我聽他的，除非……”

“除非什麽？”

“除非他有本事將大哥從長公主府上救出來，否則如何讓我再相信他有保護我的能力？”

“小公子啊！您這不是難為老爺嗎？！長、長公主是魔鬼啊！”

“我難為他？那他派你前來阻攔我，不也是難為我嗎？我不強迫他，他也休要強迫我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，”夢尋冷了臉，不再等對方說話，“啪”地關上了門。“你請回吧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本章關於燕窩的做法參考《隨園食單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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